[找尋城市中的地方 City,my place] Chapter 5. 變動的城市意象

「她希望我放下沉重的貨物,輕盈地四處飛躍。不過我卻害怕真要這麼做的話,就會如同漂浮於大海的泡沫,不論漂浮到哪裡,最終會破滅的消失。」《公園生活》—吉田修一


在城市中,我們感官不停地活動,感覺的混合體融為空間的意象。談到城市意象,不得不提到都市理論研究的先驅凱文.林區(Kevin Lynch)。林區提出城市具有可意象性,認為城市的意象是空間中所有元素營造的一個共同意象,因為混合了許多都市中的意象,因此我們要先加強城市本身的形式,讓人更了解都市空間架構及其意義(環境意象的原料)。他將城市設計重點放在視覺的感受,把都市解剖成五個都市意象元素:通道(Path)、區域(Districts)、邊緣(Edge)、節點(Node)、地標(Landmark)[19]。

「通道」具有方向性與連續性,
「區域」讓人容易分辨都市中各個空間的性質,
「邊緣」為地區的界線,
「節點」為集合的場所,像是馬路轉角處的小攤位,或是封閉的廣場、圓環,
「地標」為都市的象徵物。

然而經過這數十年間城市持續不斷地改變,轉身看看我們現在所居住的城市,再重新檢視這五項意象元素的定義,面對現在的都市空間還足夠或是絕對嗎?


對照

我住在台北縣的一個小山丘上,每天搭乘固定班次的公車下山,準備轉搭通往市區的捷運紅線。我最喜歡山上那短短的路程,可以看到上個季節的凋落與下個季節的萌芽,還有那一片白茶花的矮籬笆,一排山櫻花的高牆和站立在綠田中的白色水鳥 ……。慢慢車子開往這個鄉鎮的市中心,窄小的兩線道上,有著一些販賣日常生活用品的店家,幾家連鎖便利商店,藏在大樓間巷子裡的傳統市場,還有幾家修理鐵工具的老鋪子……,最後抵達了開往台北市區的捷運車站。前往台北市的前面幾站,還可以看到這個鄉鎮的面貌,即使面對每日來回都可見到的景色,我心中都還是頗為欣賞。漸漸地大樓越來越高,遮住了可以眺望的遠方,數量也越來越多,多到從我這個窗外可以看見好幾十個陣列的小窗……,直到窗外陷入一片黑暗,我只看到鏡中反射的自己以及模糊的車廂,我知道我快到了這個城市的中心了。在城市的地底,我失去了城市的指引,只能依靠地鐵圖和車廂內的廣播確認自身的位置。

有人說,每張地鐵圖就像是這個城市的縮影,但是它其實只是一個抽象的代表,站與站之間並不是實際距離的精確比例,而是簡化為線條的工程系統。城市中的每處地方都被限制在它的名字中。我們從某站上車,記著要下車的站名,站在車廂中數著前進後還剩的站數,然而卻不是我們實際移動的距離。若是城市的市中心或是商業聚集處,地鐵圖上的站數將變得密集;若當站的間隔時間變長,流動的人潮變少,車廂裝著未滿的空,就表示我們正慢慢進入了城市的邊緣。有時和他人談到我們的都市生活,如上班的地方,喜歡的餐廳,放假時常去的購物中心,我們都會無意地放入地鐵圖上的站名,作為我們生活中敘事的空間。城市空間被不同尺度的規範,重新縮放或拉長了。


暫時

每座城市最高的建築體,好像都會成為這個城市的象徵物,好比巴黎的艾菲爾鐵塔,紐約的自由女神像,東京的東京鐵塔。城市總是崇尚著高度,高度象徵著在這個空間中的地位,以及滿足我們喜歡居高臨下的征服感。站在城市中的最高之處,努力從望遠鏡中找到自己屬於這個城市的代表空間,含著一點點興奮的語氣說「那是我家」。羅蘭.巴特(Roland Barthes)曾說:「艾菲爾鐵塔上遠眺的快感,正是對於複雜多樣的城市織理,有了全盤掌握的快感,有了掌握城市所體現的世界的快感,是一種知悉和擄獲全局的滿足感。」[17]

若是問你最能代表台北市的建築物是什麼,我想101大樓一定是最佳正解,但我卻記得幾年前好像還是車站旁的新光三越大樓,不是嗎?!你看,城市是不是變得很快。不然旅遊書為什麼要不斷每年重新再版,展示蘊藏在這座大城每個部份裡的變動。當台北的地標意象從這棟建築物轉變成另一棟時,這不僅僅只是換個名字和造型那麼表面地轉換,這座城市的意象也從西區漸漸偏向東,西區逐漸代表過去的台北。

還記得去年六月,我有機會參與「數位典藏藝術節-透明的時間感」,協助參展之一的日本互動藝術家–松尾高弘(Takahiro Matsuo)駐地創作。對於互動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與解釋,松尾則認為互動即是透過人自然的行為操作對環境所產生影響。其參展作品「光之模型」即是秉持著這樣的互動概念,讓觀看者透過雙手直覺性地在台北市等比例模型上的探索,帶領觀眾進入早期和近代兩個歷史交錯的台北市。在協助松尾駐地拍攝以及整理舊的台北歷史照片時,就看到的這座城市西轉東的軌跡與區域性質的改變。依照台北十二個行政區,分類整理數百張台北的老照片時,發現絕大部分的照片都是攝於靠著淡水河岸的西區:繁榮的貿易港口,銀行,商業圈等等。這裡是台北的開始。現今視為行政中心與高級商圈的東區,在當初只有眷村式的平房住宅,鐵工場和未開墾的荒地。甚至現在房價高漲的內湖區與大直附近,以前都只是空無一人的荒山遍野與剛開墾的茶田。

我曾經在電視上看見拉斯維加斯的一間舊賭場,在幾秒之內被炸成灰燼,然後誓言二年之內將在原地重新蓋一間擁有最大賭場的五星級飯店。隨著建築技術的進步,我們越來越輕易可以在短短一段時間中,硬生拔起一棟舊的然後植下一棟更高更新的建築物,或是將一片荒土開發成一座新的城鎮。

「索佛洛尼亞Sophronia由兩個半邊城市組成。其中一邊有龐大且起伏陡峭的雲霄飛車,有鍊條為輪輻的旋轉木馬,有附加旋轉座椅的摩天輪,有蹲伏的摩托車騎士的死亡飛耀,有高空秋千掛在中間的馬戲團大帳篷。另外一半城市,由石塊 大理石和水泥構成,有銀行、工場、宮殿、屠宰場、學校,以及其他一切建築物。其中半邊城市是永久的,另一半是暫時性的,當停留期滿,它們就將它連根拔起 拆卸,然後帶走,移植另一個半邊城市的空地上。」[17]

原本在卡爾維諾筆下為城市永久的那一半,卻已開始慢慢變地輕盈了。


混合

地標除了原本林區(Lynch)定義的「都市的象徵」之外,有時也會變成區域的代表和街道的方向指引。看著手中的地圖,假如想要找尋前往信義區附近的百貨商場,101大樓就成為了判別的代表與前進的指南針;要是換成台北車站,指引的代表物就搖身成為新光三越大樓。從台北的西區穿達到東區,就是坐著公車,沿著信義路橫越這兩區。街道連續著城市中的點和點,區與區的邊界只有在地圖上用設計過的虛線符號標記著。真正的城市沒能看得見這些界線,而是空間與空間之間漸層的感受。我們漸漸脫離外觀的舊,人潮的雜,道路的擠,材質的暗……然後進入一個因為新而顯得明亮的空間,道路變得寬敞,格局比較整齊,路上的人也散發出莫名的一致感。

面對城市世紀的到來,林區所提出都市意象的五個元素不僅固定的時間性減少,也不再那麼絕對︰節點與地邊的異變性,區域與邊緣的模糊,……甚至還不時地交互取代其它的意義。例如每年元宵節,都會將圍繞在中正紀念堂四周的街道封住,展覽各式各樣的花燈,或是西門町的某個三岔路口,架了個臨時的組合舞台,變成了大明星的新歌發表會場。又或日本銀座前的車道,在假日禁止車輛通行,路中放著數張撐著傘的座椅,瞬間變為天國者步道或步行者天堂。原本連結城市各方的通道,組合而成了一個臨時性的城市廣場。在現代城市的意象元素已經身兼著多種空間角色,我們對城市的記憶也因這些無常的變動而容易感覺模糊與混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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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文獻:
[17] Italo Calvino著,王志弘譯(1993)。看不見的城市。台北:時報。
[19] Lynch Kevin著,宋伯欽譯(1979)。都市意像。台北:台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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