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找尋城市中的地方 City,my place] Chapter 2. 空間.時間
「那顏色中帶著點昏弱冷淡,只有整日裏的這個時間,這天的天氣,在這個傾斜的日光角度下才會有這樣的白色或非白色。」《你不相信的事》—張蕙菁
空間
在物理的解釋中,宇宙中物質實體之外的部分稱為空間。在數學上,我們可能想到的是幾合空間或是其他數學結構。在藝術領域領,我們稱空間的藝術為建築。對於空間的研究,許同學科如歷史學家、社會學家、地理學家、人類學家、哲學家和文化批評家等,紛紛提出對空間觀念新的詮釋方式。
不同學科的人對於「空間」的定義皆有所不同。但若我們只把空間視為所生活的世界,探討其組成的基本元素,則會發現人與世界更進一步的解釋是「人體與空間」。人體除了姿勢和結構為佔有空間的物質外:如站立於窗邊,坐臥在沙發椅上,也利用其身體對待他人的關係來組織空間,並透過人的意象去命令和規範「人所建構的空間」[1]。
而人如何利用意象建構空間?
在哺乳類動物中,人是唯一擁有直立姿勢的物種。睡眠中的人雖然持續受週遭所影響但卻只是一具佔有空間的身體。醒來後直立的人重返世界,再把空間放置於以自己的身體為坐標原點推演空間位置的系統之內。如梅洛龐蒂〈Maurice Merleau-ponty〉曾說道:「當我說一物在桌上的時候,我常在意識上把我自己與桌子或物連在一起,而且被認可為一個範疇,在理論上是我的身和外物產生合適的關係。」因此,空間架構決定於「人本中心論」而不是「地方中心論」,如果脫離了人為中心的地方體系,上下左右的方位也就沒有意義了[1]。
不同尺度的空間範疇提供身體活動的場所,同時影響了我們的言行舉止和思維感知,甚至牽動了我們對空間的再造與再現[8]。舉例來說,像是若沒有極為必要,我會盡量避開交通流量擁擠的時間,因為車上的人也是同樣的擁塞。在肩貼肩,背靠背的筆直站立之下,還要用盡所有體內肌肉的力氣,讓身體不要因搖晃的車身失去平衡,失禮的壓撞到他人。直到下了公車,才可以舒暢的聳聳肩,扶好剛剛滑落的耳機,整理凌亂的頭髮。狹窄的空間的除了使身體無法輕鬆所處,公共空間的禮貌規範更是限制了肢體與心靈活動。我們的視線都投向了不屬於這個空間的窗外,和前方乘客沒有表情的後腦袋。
一個人聽著MP3,坐在開往台北車站的捷運上,雖然是搭車人潮較多的通勤時間,但是由於是起站的關係,所以幸運的還有位子可坐。勉強挑選了三人座靠邊的位子,座位的另一頭已經有位疲累的上班族,中間的空位便成了我和他各自領土間的無形堡壘。捷運越來越接近市區,車上的乘客也越來越多,一位微胖的婦人在我和上班族之間坐下,身體忍不住地往反向移動。除了避面與陌生人的接觸,也似乎像動物一般,努力表明出我的領土範圍,即使只有如髮絲般的縫隙,也請您避免侵犯。
城市裡人潮洶湧,擁擠是一種城市的基本生活型態,車廂內、電梯中、街道上…我們努力在這些接踵摩肩的空間中間隔出與其他陌生體的界線。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恰好聽不清楚他人對話的大小;把呼吸放淺、放慢,讓吸吐氣的深度縮小至感受不到他人身上的髮味與汗臭。
我們身上的感官,漸漸習慣遮蔽上一層隔離的膜,在城市中遊走。
時間
目前最廣泛被接受關於時間的物理理論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。在相對論中,時間與空間一起組成四維時空,構成宇宙的基本結構。然而最早研究時間的科學不是物理學,而是天文學。天文學的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測量時間,從確定日夜的長短,四季的變化,與制定曆法。在文學中,「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」既體現了古人對時間的最直接的領會,也傳達出古人對時間不可逆的認識與感慨。在漫畫世界中,小叮噹的時光機帶給我們穿越時空的幻想國度。
「先生,不好意思請問一下現在幾點?」
「….嗯…下午兩點五十。」
但若我們仔細的審視生活中的「時間」,不難發現我們被鐘錶上的計量單位所規範。工讀生以時薪一百元計算,短期活動派遣以日薪一千兩百元計算,正職員工每天從早上九點工作到晚上五點,月領三萬二,時鐘這個工具把時間的概念抽象並合理化成為小時、分鐘、秒鐘等等單位。「格林威治標準時間的採行,清楚說明了一股將社會、經濟與政治生活順服於理性時間的律動模式,並從而建立起全球性時間標準(時間經濟)的趨勢,也成為度量生產與消費的典範。」[7]。 因此,現今我們對於時間的體驗與知覺並非同為一種客觀的想像,而是經過規範內化過的自然時間。
然而真正的「自然時間」,應該是指太陽升起時似魚肚的白晝,日正當中的正午,與夕陽餘暉的午後;春天就是樹頭冒新芽的時候,秋天則是葉子枯黃落盡。可是現今社會生活中的「人工時間」,早已遮蔽住遮蔽注自然的時間[3]。我們依照打卡鐘的打印上下班,手帳裡記滿密密麻麻以「時」為區分的會議、聚餐,跟著百貨公司的DM換季,十點之後展開瘋狂的夜生活,然後追著晚班終電回家。
「週末變成一個不同於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時間結,以睡眠與週間的日子區隔開來。」[20]我們的生活只是一個接著一個排定的公式,不管各自的意圖在哪裡,我們都以相同的速度,奔忙著從此地出發到彼處,被運送到時間的下游去[19]。
保羅.維瑞里奧(Paul Virilio)曾對時間做出「廣義」與「狹義」的區隔與定義:「廣義的時間是關於永遠與存在、關於記憶與珍藏、也關於一個城市的空間與歷史的永續。這樣的時間在某種程度上是緩慢而稠重的,無可避免地要與物理性活動諸如動作、運動、形變與地理、知覺、與權勢產生關聯。在這樣的定義中,時間與空間依舊是連綿不斷的。而狹義的時間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了。在更講求精準的時間定義裡,更多的事務圍繞著秒針錙銖必較,一切追求極速—由此地出飛到紐約,耗時七天、或六小時、或一秒半、或可以瞬間抵達之間精算。終究,狹義的時間是超越我們的經驗範圍的。它關乎於股票市場上川流的資訊、關乎於我們的電子信箱與網際網路;它是排除了空間元素的時間:啟程與抵達這兩動作能夠在同一時間內瞬間完成,兩者之間需要經歷什麼路徑沒有太大的意義。」[7]
城市中,充斥著沒有空間性的「狹義」時間。三十秒要過完這個馬路,花五分鐘把這些email回完就可以七點準時下班,捷運二分鐘後來,到中山站大概十五分鐘,所以和朋友晚餐約七點半差不多……我們精算著每件事情的時間,卻不在乎過程中和城市緊密相繫的堆積,就像《你不相信的事》中寫的︰「像是現在,夜裡十一點四十分,很快就是今天與明天交接的時刻,二十分鐘內時間就會翻口袋似地把明天變成了今天。」[20]街道上流動的人們都只是為求目的的移動,我們努力在這座城市中奔走著,身上飄落的那些,只是被其它和你一樣奔走的人推擠至空間的邊緣藏匿著。有時我們會參雜一些被動性的推移。假若我們走得太慢,在這大都會的人群中,像是一個失落的旅人,城市中孤獨的餘者。
城市的時間,開始遺忘過去與未來。
空間與時間
我坐在咖啡店裡三個小時,晚上回家你問我下午去了哪,怎麼不在家,我回說在咖啡店裡享受無人的安靜和閱讀;空間中有人,人投資了時間在某一個空間,時間紀錄空間。春耕秋收,滄海變成桑田,是空間在時間中變化。沙發上凹陷的泡棉,桌面上脫落的色漆,時間在空間身上留下痕跡,空間記錄了時間。重回十七歲的高中校園,三年的青春回憶,時間和空間感覺的交點構成記憶。
前面我們是把時間和空間分為兩個元素來討論,其實空間還包含時間的意涵於其中。例如我們估計從停車場至辦公室距離所需要的時間,這時候心中會出現許多的考量。車位好不好找?停車場是否還有停車位?會停到幾樓?或是否我們會對約會遲到?如果我們能對空間和時間的警覺反覆考量、則我們會對約會安排一段「較大的時段」[1]。
距離,不像長度般為純粹空間概念,距離還包括時間的暗示。
有時候一直有件煩心的事情,在尚未解決之前都一直縈繞在心裡。但在隔天一起床後,卻好像想通似的變得遙遠了。平心靜氣的在刷牙時,安排著進公司該如何處理原本棘手的大麻煩。這件事情的狀態經過一個夜晚沒有任何改變,沒有神奇的鶴來報恩,也沒有七個小精靈趁你睡覺時偷偷把問題解決。時間有時候可以換取感覺上的空間。
透過電視與網路,我們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發生的事情︰CNN播報著世界各地的當地新聞;在youtube輕易就可以搜尋到自己尚未出生時該年代的當紅巨星表演;不用長途跋涉就可以在台北主持美國的會議;當今的偶像可以和已逝世的昔日巨星來個跨時空的經典對唱……我們能拆散時間與空間,將時間壓縮或拉長。在那一段時間中,我們留著那樣的髮型、穿著那樣的衣服、用那樣的傢俱,把這些綜合起來就成為「那一段時間」的記錄。有了這些紀錄 (一組符號) 我們就得到再重組的時間基礎,將他重現於電視節目中的古裝劇,或是空間中的台北故事館。我們複製的不是時間,而是能喚起我們記憶與感覺的符號。我們除了能拆解時間與空間,還能重組再現[3]。
我們生活的軌跡,由時間和空間成軸。前方的空間表示未來,後方的空間表示過去[1]。早晨起來,我們朝著辦公室前進,辦公室就在未來的那一方,即將發生著許多現在我不能預知的事情。等到一天工作結束,在回到家中的路上,家就變成了前方。可是早晨的前方是一個不確定的未來,我們不知道今天有什麼新任務,還是會不會被老闆罵個臭頭。但是下班回家,我們是追尋早上反方向的步伐,朝向熟悉的未來而行,就像在異地求學的人返鄉時面對熟悉的那種情怯。前方,有著兩種不同情感的未來。
「你前行的時候,頭總是往後回顧嗎?」
「你所見到的,總是在你身後嗎?」
我們所見到的,總是位於前方的某種事物,但卻也是屬於過去的事物。
每次前往圖書館,都要穿過一條小徑,地上鋪的是灰色的磚,兩旁是粗顆粒的水泥牆,偶爾車底下對躲著一隻橘色的貓。然而我所見的磚和牆雖然是今天的前方,卻也是昨天過去的事物,除了那隻有個性的貓。過去隨著我的路徑發生,我可以向前注視著較遠的過去,也可以轉過頭看見立即的過去。
過去,存在於眼前也堆積在身後。
「十六號,四月十六號。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,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。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,這是事實,你改變不了,因為已經過去了。」—《阿飛正傳 Days of being wild 》
All rights reserved by Hu,Juo-han 2009.03
參考文獻:
[1] Yi-Fu Tuan著,潘桂成譯(1997)。經驗透視中的空間和地方。台北:國立編譯館。
[3] 詹宏志(1996)。城市人:城市空間的感覺、符號和解釋。台北:臉譜。
[7] Zone_V2特區 動態媒體-行動,互動(2007)。台北:台北當代藝術館。
[8] 王志弘(2008)。《文學地理-台灣小說的空間閱讀》范銘如著。台北:麥田。
[19] Lynch Kevin著,宋伯欽譯(1979)。都市意像。台北:台隆。
[20] 張蕙菁(2005)。你不相信的事。台北:大塊。
留言